绕城一圈（作于2009）
近日陷入困境，在无处不在的虚无主义袭击中惶惶不可终日。
昨夜难以成眠，今晨起来后上街走了一圈。在同事酒宴处吃了午饭回来小憩后，两点半，我从床上爬起，未在屋里稍作停留，便茫茫然从长长的石梯子走了下去。
潮湿的空气中仍然飘着细雨，开州大道两旁的樱花树湿漉漉地站在路旁，看着稀疏的车影缓缓地匆匆来去。来去的车辆和樱花树都被淋湿透了，而我的衣服仍然干净。所以当我走在樱花树下，樱花树叶便故意抖落了挂满的颗颗水滴，滴滴滴在我仍然温暖的头顶，和被我的体温温暖着的红色夹克。但我仍然没有留意，我已经许久没有这种淋雨和长途步行前宁静的感觉了。
开阳政务中心已经装饰一新，中心外的人行道也已布置完工，镶嵌整齐的水泥地砖与整个东大等的人行道浑然一体了。我走在这方形地砖铺就的人行道上，有一种踩在##上的感觉。
长长的东大街已经被我甩在身后了。细雨不能淋湿我的衣服，也不能淋湿我难得宁静的苍凉的心。我在一步步的跋涉中，只感到了脚底渐渐升起的一种真实的温暖。
在东大街尽头，我绕向贵开路，从路口走向烈士陵园。在园门入口处，我看见了正从贵开路走向一中方向的学生。他们大概一定是开阳一中的学生了。我再抬眼从园门处向陵园里望去，园子里同样是湿湿的一片，很干净，但空无人影。我在心里想，这些学生们看着我这样一个人孤身走进烈士陵园，会产生一种特别的联想吗？这是正下午，在蒙蒙的细雨中走向这种宁静而寂寞的所在，不能不说是一种特别。
我爬上石梯，穿过园门，再向沿石梯向最高处的英雄纪念碑一步步走了上去。我在走向纪念碑的途中，曾听见石梯子路下不远处，树荫遮着的地方传来一阵轻快的谈话声，我想他们也必是一中的学生了。他们仍然在演绎着十多年前，我在这里曾经演绎过的故事。
我走到了最上方，看见了纪念碑周围一一堆堆立着石碑的墓冢。我看着碑上写着的文字，看着那些人名，我当然一个也不知道。他们有的被纪为“红军”。抗战时日本侵略中国的最远端是贵州的独山，在抗战中牺牲的战士，他们显然不会成为开阳这个烈士陵园的主人。那就是伟大的毛主席演绎的长征了。红军长征的时候，看来的确曾在开阳徘徊？然后他们有的人牺牲了，便成了我们纪念的烈士。我看着碑文上的名字，我的确不知道，我想也很少有人知道，包括就在那墓冢居住的主人其亲人。当他们跳动的生命在漫漫长征途中戛然而止，他们的命运最大的可能便是曝尸荒野，然后以一样渺小的方式默默地消失于世消失于所有亲人的视野中，然后以他们自己最亲身的经历告诉世人一种最本真的虚无。后来的人们，即使将他的名字镌刻在看似坚硬其实同样不堪一击的石碑上，又有何宜？
我走上了纪念碑处的空地，然后直接向后面走了下去。纪念碑外是一片空阔的树林。我走在空阔的树林中，我的周围便全是林木和土地了。当然，还有些杂草，和从古老的大树上掉下的层层泛黄的古老树叶，在空地上铺了同样湿湿的一层。远远的树林之外，我几乎看不见任何建筑和文明的影子。我站在似乎路非路的土堤上短暂地停下脚步，我想，如果古人要练习武功，或道家的道士们要修道升仙，这样的环境应该是最理想的所在了。在这日渐繁华的都市，还能找到一处这种最亲近自然的真实所在，也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
`我终于穿过这园子，从后侧下到了环湖的水泥路上。环湖的“湖”在开阳人心里其实不叫湖，而是水库，即“东风水库”。这水库也没有浪费了其准确的名称，因为即便是现在，十月中了，“湖”面仍然很低，距最高水位至少有两米之高。而缺失的水都因了前两月的干旱，而被输送到临近的乡镇灌溉农作物了。
当我走刚走下环湖水泥路面的瞬间，便看见一辆红色的轿车停在了路边。那同样穿着红色夹克的女郎推开车门款款走了下来，然后绕道走向了右侧的免费公厕。
我没有等待红衣女郎，我拐弯向右，向环湖的深处走了进去。
彩虹桥没有彩虹，它在环湖湖水的映衬下，同样在细雨缠绵的侵袭中湿成一片。它架在这湖腰处的两端，静静地永世横跨着，宁静而乐此不疲。
我走在湿湿的桥上，听见了后面急促的脚步声。我回过头，看见两个背着背蒌的青年男子，他们的背蒌里装了几乎满满一背垃圾。但从他们的脚步声中，听出的仍然是一种轻快，或急促。我更放慢了脚步，让他们从我向前走过了。当他们走过之后，我绕到桥中央，侧过头去看另一侧湿湿湿的湖水。在桥的尽头，那平常人满为患的小货滩旁只有稀疏的几个人影。其中有三个人在台球桌前进行着流行的表演，这不由让我想起了丁俊辉。他刚在“大奖赛”中战胜“金左手”，首次进入大奖赛决赛。
我没有停留，我继续向环湖的深处走去。出彩虹桥向右侧往里两百米处，又是一岔路口了。我仍然选择了右边。这右面的水泥路外，平常当是满满的湖水，沿着这右侧的路一直延伸到贵开路南门的高架桥下。但现在，这湖水的尽头已经滴水不存，只剩下光光的河床露出黄色的泥土，任由一群农人们放养的牛养自由奔波
这右侧的路终有尽头，我终于找不到路了。我于是选择从没有路的土地中间，从挂满水珠的野草中间大步大步地跨了过去。三步并两步，我很快便到了贵开路，我又进入这文明的都市中了。
我在贵开路旁的草地上，用那挂满的露珠将我脚上沾着的黄泥土扫去，然后，我慢慢走到了南门大酒店外，我便看见了那正在改建中的南街了。
改建中的南街路外的高墙已被拆除，行人可以很随意地进入那看似即将大功告成的南大街。
我对面的那个推土机深深地吸引了我，我在路旁##地停住了脚步。
推土机用它看似强劲的嘴唇，狠狠地推着路面的石堆，将它们推平了，再将多余的石头往更远处推去。
它在推动石头的同时，发出比较喧嚣的阵阵声响。
啊，我想，不久以后，当人们从这里经过，人们看见的，是平整的水泥地面，再无人会去想像，曾经有这样一架推土机，曾在这里用它强劲的嘴唇，对这QIQU的路面进行过疯狂的表演。若干年，或若干世纪之后，当人类真正进行高技术，或超技术的文明时代，人类还能通过封存的影像，再现这古老的推土机曾经这样野蛮地工作着的场景吗？相对我们现在的所谓古老文明，比如埃及的金字塔其建造而言，我们唯一的优势也许就在于，我们今天的活动方式可以被自己用影像的方式保存下来以供后人知晓罢了。
是的，这种用动力进行的活动其实与手工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它只是不再使用人力，而是改用石油作为动力罢了。
文明，什么时候，才会有真正的文明？一千年？也许。一千年或更久之后，文明必定会有另一翻样子。我们，至少提前了一千年。不幸的一代啊。
当推土机短暂地停止工作，我看见一辆普通型吉利轿车从正改建的路面缓缓开来，就在推土机外侧停下了。
在它停下之前，有一个民工其实看似正想从那儿穿过去的。当他看见过来的车辆，便在原地停下准备让轿车先行经过。但轿车在他身前停下了。于是，他缓缓走了过去。
然后那吉利轿车仍然停着，四个车门同时打开，有五六个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我在想，这五六个人当中，一定都没有那种真正高贵的根。在这其中，我想如果有一个如《上海滩》中的冯程程式的贵姐，她一定会就停留车中，绝不会走下车来，去那改建中的湿湿的黄泥路面弄湿了她高贵的鞋根。
当然，下来的五六个人都是男子。
他们在这个时候，将车开到这工地上来干吗呢？哦，是了，他们必是工程队的无疑。当他们走下车，果然向那推土机走了过去。推土机侧本就站了几个人，现在增加了这一群，显得更拥挤了。
然而我在这远处，没有看见这原本不在一起的两群人合作的痕迹。我看到的，是他们渐趋紧张的气氛。最后，我看见他们在互相举着高高的手指，当然是在互相指责。然后，我看见刚来时开车的那位男子从地上拾起了一块砖头，狠狠地向其中最高的那个男子走去。当我走得较近时，我听见这高个子说的是普通话。当砖头向他指来的时候，他的声音明显地小了，但砖头也没有真正地向他身上袭来。
在旁边较高的路岸上，有一个男子不停说：不要动手哈，哪个动手我是看到的哈。有事慢慢说。便说着边挺着他的大肚子，披散着他黄色的夹克。
然后我便看见举着砖头的男子绕了过去，对着说话的男子：“有本事你先下来再说。”
那男子没有停留，立即起身，然后慢慢从路坎上跑了下来。砖头迎上前去，大肚子没有退缩，也没有迎上前来，而是缓缓走向路边正改建中的下水道。当然，砖头也没有靠近他的身躯。
我边看着边慢慢从旁无趣地离开。在我身后，那戴着头盔的老民工的声音慢慢消失在远处：“何必这样子，耍哪样当地人的威风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