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至忆乡鱼
“来贡饭了！”
每年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到了下午三四点，就开始期待母亲的这一声唤，因为这个时候，我便知道我所期待已久的新年终于来了。
在贵州这片尽数覆盖着喀斯特地貌的翠绿地皮上，作为省会的贵阳总是有着她不同的过年方式，而作为黔中腹地的县城开阳，偏高的地形和人们飒爽的生活习性形成了更加独特的春节习俗。无论是梅菜扣肉和红烧鱼里散发出的年味，还是红鞭炮和饭前祭贡里体现出的热闹，又或是母亲在厨房微笑忙碌间显露出的喜色，这些都是开阳人表达自己欢悦心情的方式，是开阳人新年前夕独一无二的庆祝形式。
风色向绿拂遐庆，乐融朝红道新意。
春来流萤苏暖光，年至垂髫笑音长。
华颜一见赞花情，故色又遇礼月景。
佳日思亲愁愿淡，身入乡里矮房云。
“快快快，都别各玩各的了，来帮忙一起贡饭！”
一首诗才刚写完，母亲一声令下，父亲与我都立刻起身，三个人几乎在一瞬之间就忙碌起来，或是到厨房拿来碗碟和竹筷，或是去储物柜里找寻贡香和冥纸，最后聚到一起，庄重而严肃的点上香烧起纸，再双手合十作几个揖…这一切看似古怪的准备，都是为了过年时的习俗——饭前祭贡，这是开阳人每年最重要的一次家庭祭贡。
在开阳，过年吃年夜饭前都有先进行祭贡的习俗，方言里被叫做“贡饭”，顾名思义，就是做一桌上好的饭菜，摆上碗筷，一家人毕恭毕敬地在旁边等待半晌，用老人的话来说就是“请故人吃饭”。过年这种日子里，故去的人都会被以这种方式“请”到家里来，祭贡过后，就算是一起共度了佳节，再许几个愿，希望故去的人们能够保佑新的一年里家人和亲戚都平平安安，孩子们都学业有成，最后再收拾收拾，送走了故去的人，一家子也可以开始吃一顿团团圆圆的年夜饭了。
听过一位朋友说，这种陈规旧俗就该被废除，其实不然。长辈也知道这种习俗是带了几丝守旧的意味，但它之所以能存在并一直被沿袭着遵守下来，也因为这是属于一种传统文化，对未来的期望和故人的思念让人们养成了这些习惯， 无论是守旧也好，迷信也罢，于世代都在开阳生活的人们来说，都是一种精神上的寄托吧。
而到了饭桌上，孩子们的脸上都总是洋溢着微笑，亮晶晶的眼睛仿佛玻璃珠一般映照出桌上不同种类的菜色，尽管这些菜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甚至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家常菜，倘若是平时要求母亲做的话也会得到满足，但不知是什么原因，开阳的孩子对年夜饭总是有着一种特殊的情节，哪怕是时常能够吃到的东西，在年夜饭桌上也显得格外特别。
对于在外地求取学业和谋求生活的归乡人，一顿年夜饭总是让他们感到幸福不已。当我坐在火炉前夹着菜的时候，笑意一直盘旋在嘴角久久不能淡下，母亲见我明显一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神情，常是故作无奈地对我叹口气，再装作毫不在意的问我一句“好不好吃？”“哪个菜最好吃？”看似云淡风轻的样子，但倘若我应了一声说好吃，她定是喜上眉梢，笑靥清浅，接着开口让我多吃一些。
许久不见的朋友聚在一久都尚且互相嘘寒问暖，又更何况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开阳人无论年前身在哪里，过年当天都一定会想方设法的赶回家里，只为了与孩子或者长辈共度新春。小小的县城内，只要合家团圆，对开阳人来说就是最大的快乐了。
吃过饭后，一家人常会聚在一起，抓上一把瓜子，打开电视收看春节联欢晚会，席间或是对某个节目评论一番，或是互相聊着彼此开开玩笑，即使窗外寒风萧瑟，屋内也仍是其乐融融。晚些时候父母会把之前准备好的压岁钱发给孩子，同时把对孩子新一年的期望也一同说给他听，希望他能够带着父母的祝愿在新的一年生活得开开心心，学业也能更上一层楼。
但既然说到过年，只是小家又怎么能体现出整个开阳的年味呢？大年初一，少不了的就是约上几个好友出门走走，县城内会挂上漂亮的红灯笼和中国结，每家每户门口都会有红鞭炮燃过留下的碎屑，主人家在清理它们时脸上挂着的微笑暖意融融，会让过路的人也接收到这种喜乐的气氛。
我因为经常买馒头与街角面食店的老板娘熟识，经过店门口时她正好在清理店面，干劲十足的样子让我和朋友都忍不住扬起嘴角，老板娘招呼我们进店坐，从里屋操作间飘出馒头的香气，热气附到窗上起了一层水雾，我们和老板娘围着绿色的小火炉坐下来，互相聊着关于新年的话题，在空气里我都仿佛能闻到新年的味道，那种最初的又最真实的味道。
这就是开阳的新年，平凡、微小却又不平庸的新年。她可以是邻里间热闹而又亮丽的年夜烟花，也可以是家人中温润而又细腻的关怀话语，她是这个小小县城里最朴实也是最幸福的日子，是我，也是家家户户的开阳人每年都无不希冀的日子。
——人往盼归期，年至忆乡鱼。
蒋协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