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和父亲
文/杨汝洪
在我漫长的记忆里，父亲从来没有叫爷爷一声“爸爸”，这是爷爷的悲哀，也是父亲的悲哀。
父亲3岁那一年，爷爷就背上背包，揣着奶奶给他准备的几个鸡蛋，去抗美援朝了。爷爷的狠心给父亲心灵上留下了难以愈合的创伤，他甚至在孩子堆里说爷爷是一个没有半点感情的木头人。后来，爷爷被“精兵简政”“简”下来了，父亲更加看不起他。当爷爷在桌子上摊出彭德怀总司令亲自颁发的三等功奖章和证书时，父亲不屑一顾地说：“捡来的崴货！”他唯一感到好奇的是爷爷带来的那块闪亮的怀表，不过父亲没有玩几天就被他拆得乱七八糟了。
父亲倔强得像牛一样的性格注定了他与爷爷的感情不和。
祖国人民正在和饥饿作斗争那几年，爷爷在镇上教书，每个星期日回家来一次，祖母为他准备好油辣椒，星期一他带到学校拌饭吃。奶奶性情温和，对父亲管得不严，于是父亲成了一匹脱缰的野马，经常逃学，躲在队上种植的豌豆田里偷吃豌豆，有时候天黑了都还没有回家，奶奶就点着火把去找，才发现父亲在豌豆林里睡着了，于是又把父亲骂一顿，父亲便又给爷爷记一笔帐，说是爷爷没有出息，让他挨饿。
父亲18岁的时候就结了婚，脾气就由倔强变成了暴躁。
那时候爷爷没有教书了，听说是家里缺乏劳动力，他主动要求回家照顾祖母。不过父亲解释的却大不一样，他说爷爷是被人整的，要不怎么教得好好的就被喊回家了呢？
没有教书的爷爷被组织上安排当上了我们村的党支部书记，天天忙里忙外，带领群众修水沟、盖粮仓、开垦荒地。那时候我们已经有了四姊妹，爷爷把父亲分出来，我们全家就只好挤在狭小的厢房里。父亲打算从爷爷们住的大房上接几根楼枕，修两间小屋，爷爷死活不肯。父亲埋藏多年的火山终于爆发了，他提起斧头追着要砍死爷爷，两个人围着院子跑得筋疲力尽了，才坐下来喘着粗气，接着院子里就剩下了父亲难听的骂声。父亲一个人对爷爷的仇恨，现在转化成了我们全家对爷爷的仇恨。父亲作为独生子，他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没有得到爷爷很好的搀扶，不过能干的父亲还是修起了一幢房子，把我们兄弟姐妹几个抚养成人，身体照样显得很硬朗。
今年我回老家去给爷爷祝寿，第一次听说父亲给爷爷买了糖果，并且看见他们俩有说有笑的，实在让人很费解，还是母亲解开了我心头的谜团：爷爷已经决定把他的三等功奖章交给爸爸保存。
其实，让父亲回心转意的并不是那块奖章，苦难时代给人留下的物质欠缺和心灵创伤，必须要等到一个春天般时代的到来才能得以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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