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原创]未名作品：《心的对白》第2节（以未名之真实老师之真实故事为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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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2012/8/15 22:2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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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
“干！”
我知道自己不是在和成龙生气，但我仍然是酒到杯干，杯杯如此。成龙在眼前，当然会使我想起成明，还有阿芬，成明的妻子。但我也知道，此时的成龙肯定是在与我赌气，他的酒杯似乎都在我之前干了。这无防，我已经不生谁的气了，我已平静如常，在平静中将杯中酒一仰头便喝了下去。我在仰头之际，看见这端午的落日坠下了山头。
我总这样，在酒会正式开始之后，便会忘记自己会喝醉，会呕吐会头痛会天旋地转。我似乎只记得新郎阿洪，他是我的朋友，是我们共同的朋友。
我想到了秋花，他已经去得远了。早上我很早便去到了南河的街上，我正在如潮的人群中拥挤之时，便看见后面那辆车赫然就是她的。看来马上就是她的班了。这些人看来都是要赶时间，都在往这辆车上挤，所以她的车里仍是空空如也。我其实很想去坐她的车，但我知道她一定是不肯的。很多次了，我在路上多次碰到过她开着车。即使是在很晚的时候，她都不会停下车将我带走。我想这情有可原。
但那时，我似乎有些生气，我用力拨开人群，一大步便塞进了车里，避开了她似乎正在看着我的眼睛。
她是在注视着我吗？我想不是，她是在看着这拥挤的人群，看着这些人为什么不留下来坐她的车。
一年多了。这一年多以来，秋花离我而去，我的工作也已早离我而去。除此之外，那一片矿山，还有我的牛奶“公司”也已离我而去，我想我的生命中已不再剩下些什么了。
秋花已去得远了，我想还是喝酒吧。我举起杯子，与成龙一饮而尽。
天似乎已经黑了，阿洪似乎也来过了，我说我没事，小酒几杯算得了什么。我说你看我面不改色。
我总是面不改色。我想即使有一天我在酒精的麻醉中死去，我仍然会面不改色。
我说成龙，往事不要再提，我说我与你哥是朋友，你是成明的兄弟，也是我的兄弟。
我们似乎谈得很投机了，我看见面前阿洪住的这郊外的校舍开始慢慢旋转起来。有一颗流星划着弧线坠下了山顶，只有睡眼朦胧的星星还在天空闪烁不定。
我说，成龙，我和你哥有些误会，我说，我对不起成明，我说但是，你是我的兄弟，我说，永远都是我的兄弟。我说，成龙，我们喝酒。
成龙举起酒杯，酒沿着歪歪斜斜的酒杯边沿大都倒了出来。他努力将酒杯往嘴里送，然而在接近嘴唇的时候，酒杯便脱手往地上坠去。我说成龙，你是不是喝醉了，如果你喝醉……了，我来帮你喝……你是兄弟，酒……不能喝得多了。我将手伸向桌上的酒杯，然而手已经不听使唤了。我感到手肘很麻，似乎已有一种抽筋的感觉。我努力将酒杯送往唇边，将它喝了下去。我说阿洪，来把成龙扶去休息，他不行了。成龙被人扶走，阿洪便来招呼我。我说哪用得着，我行。
阿洪总不让我走，但我决计要回去，回到我曾经工作过生活过的地方。那里已没有秋花，没有阿芬，但我知道，我要回去。所以后来我便挣脱了阿洪的手，向大街上走去。当我消失在阿洪的视线之外，才发现其实我的脚和手都有一种麻麻的感觉，都似乎在抽筋。我的身体很沉重，它总是想往地上坠去。我想如果现在已回到寝室就好了，我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倒下了。
然而我不能倒下，这是大街上，倒下去怕是有些不好。我想当时我是这样想过的了，但我的脑子里一直嗡嗡作响，同样在我的意识之中显得沉重无比。我想我的思维是快要停止了。后来在我死去之后，有人说这天晚上曾看见我在街上抱着那棵大水泥电杆撒尿，我总是不相信。我应该是没有这样做。
我穿过了大街，穿过东郊水库……
我不知道我是何时倒下的。当我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全身湿淋淋地躺在一块同样全身湿淋淋的草坪上，天空黑雾朦朦，不再有半片星影。
我发现胃里空空的，全身酸软无力，我想昨晚是醉了。我挣扎着站起，旁边便是东郊水库。原来我只差几百米便可赶到学校的。我掏出火机，看了时间，时针正指向两点，新的一天早已重新开始了。
我挣扎着踱向校门，成明原来早等在那里了，直到现在。天空中又开始下起雨来，他仍然没有离去。我知道他是在等我，但他等我的目的和从前不同。
他不是等着我喝酒，也不是等着我打牌。他在这校门等着我回来的唯一目的，是想用他那把崭新刀子结束我的生命。这个目的应该是非常明确，非常坚决，因为他等了我很久，从夕阳西下之后，直到星星布满天空，直到起雾，直到星星退去又下起了雨。我想他大概知道今天是阿洪新婚，他大概算定我一定会在阿洪处喝酒，也算定我一定会从这里回来。但我却在东郊水库旁边倒了下去，现在才醒了又重新站起来继续往回走来。
我走近校门，透过教室那边路灯的余光，我看见校门处隐隐有一辆摩托。这时成明便从铁门处闪了出来，右手藏在背后。雨仍在下着，天很黑，雾很大，但我知道是成明。他瘦小的身躯这时更显小巧玲珑，雨水同样打湿了他，淋乱了他的头发，让湿淋淋的衣服裹紧了他的全身。我们相距咫尺，我们都没有说话。我不知道他是要将我结束，我只以为他会像那次一样，用些拳头在我身上解解恨，让我断两片肋骨。或者至多在我的小腹上插上一刀，让我因此而在医院里呆上三个月。我想这很应该。现在，我仍然不想反抗，虽然我认为我们的恩怨已过去很久，虽然他和阿芬业已离婚。
我们就这样站着，我仍然感到全身酸软无力，腹内空空如也。
我同样感到他的眼睛似乎平静如水，又似乎锋利如刀，如他正藏在身后那把五寸长的水果刀。
天很黑，那远处路灯的余光被厚厚的雾挡在了教室周围，这校门前的半片世界便融入了茫茫黑夜之中。在这黑夜里，我看见他背在身后的右手有一丝颤抖。我想他大概是有些冷了，我也感到了一丝凉意，在这夏天还未真正来临的端午的夜里。正是在这一丝凉意之中，他将一直背在背后的右手猛地甩出，击向了我的胸前。我看见眼前寒光一闪，那一柄五寸长的水果刀随着便已刺进了我的心脏。我双手本能地捧出，要将他握着刀柄的手捧住。但我已捧不住了，我全身精力都在这一瞬间消失净尽。但我仍然捧着了他紧握刀柄的拳头。我的双手在捧出之时，那力量应该其大无比，但当它们接触成明的手时，便不再有丝毫的力气。我只感到他的拳头很暖和，握得很紧，但它在片刻之后便开始颤抖。然后，他的手松开了，我向后倒了下去。我捧着的双手分倒两边，右手朝后，枕住了我的头，让我的眼睛和插在胸前的刀子露出的刀柄直射向天空。我看见茫茫雨雾慢慢散去，天空变得明亮起来。天空出现了一片白云，一片慢慢变成多片，白云变成了彩云，又变成了灿烂的鲜花，变成了五彩缤纷的花园。成明从花园口走来，又骑上他的那辆摩托车绝尘而去。后来便是阿芬，她从花园的铁门处走来，走到我的面前，蹲下来，然后便开始哭泣。她说你要去哪里，你不要去。我想说我要去哪里，但我的嘴张不开。她的泪水后来便顺着脸颊淌下来，落在我的脸上，又顺着我的脸颊淌了下去，淌进我的脖子，最后被我冰冷的身子冰冷。
最后人们都从铁门处奔了出来，最后我的身边便围满了人。我从人群中看见蓉蓉拉着我们的女儿丹丹的手，挤过闪开的人群，走到我的身旁。丹丹已十一岁了，十一岁的丹丹比三年之前又长高了许多。我居然已三年没见过她了，我十一岁的女儿。
蓉蓉蹲在我身旁，一言不发。她没有掉泪。我们从读高一便认识，大学毕业便结婚，然而我们的婚姻只维持了八年。八年之后，她便带着丹丹离我而去。后来我喜欢上秋花，又为了阿芬和成明反目。那么多年了，她不必为我掉下眼泪。同样，丹丹也不可以为我掉泪。但她却不，她早已扒在我身上泣不成声。她的眼泪滴滴滴进我的脖子，通过我半敞开的衣扣，滴进我的胸前，最后被我冰冷的身子冰冷。她抓着我早已冰冷的手，叫我爸爸，不住地叫着。我也似乎要掉下泪来，但我的眼睛挣不开。我也想握住她的小手，但我的手同样伸不开。
后来人群渐渐散去，露出一辆破旧不堪的小卡车。两个男人从车上下来，走到我的身旁。蓉蓉要去抱起我们的女儿，但丹丹却死死地拉着我的衣袖，不肯松手。最后蓉蓉将丹丹强行抱起，两个男人蹲下来，想抓起我的身子。但我似乎很沉，抓不起。蓉蓉放下我们的女儿，也来帮忙。她抓起我的右手同他们一起，将我搬上了车的货箱。
我的双手仍然分躺两边，头同样枕着了右手，重重地摔在车箱椽形的铁皮上，车箱同时发出嗡嗡的鸣响。在这个声音发出的瞬间，丹丹声撕力揭地喊出了“爸爸”。蓉蓉就伸手将丹丹抱在怀里，眼泪便开始刷刷地流了出来。
发动机的声音响了，我开始在车箱里颠簸着前行。丹丹仍在抽泣着“爸爸”的声音。
那柄曾经必定寒光闪闪的匕首的刀柄仍笔直地插在我胸前，穿过车篷的小孔，笔直地射向天空。我的眼睁不开，但它的余光却艰难地透过紧闭的眼皮，飘过了车篷顶的那个小孔冉冉上升，带着我本来沉重的躯壳。车篷随着我慢慢上升，最后也渐渐散去，露出了天空中的云彩，露出了五彩缤纷的花园。花园里满是白色和黄色的花朵。花园口挤满了许多人，我全都认识他们。老爸老娘小军小兰，还有姐姐。再远处便是舅舅舅妈姨爹姨妈。蓉蓉和丹丹竟然也在其中。他们都不说话，都在向我招手，又似乎都在往下掉着眼泪。
他们开始走动，时蹲时站，最后在花园里穿梭。他们开始在我的旁边插上了白色的鲜花，插满了黄色的鲜花。他们还为我端来了可口的佳肴。
最后，他们领着我朝花园的深处走去，那里有一间美丽的屋子，他们引着我坐在了屋子的中央，又在我身旁插满了鲜花。甚至在我的身上，也长满了鲜花。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都不说话。最后，他们向我挥手。我想他们是要走了。他们果然便走了。
这鲜花其鲜无比，这使我想起了秋花，秋花怎么没来呢？
秋天的花大都谢了，春天才是鲜花盛开的季节。秋花为什么会是秋花，而不是春花呢？
我这样想着，秋花便来了。她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盛满了鲜花，但却是红色的玫瑰。她却也不说话，径直来到我的身旁，蹲了下来。她放下手中的篮子，取出篮子里的玫瑰，玫瑰花瓣上挂满了露珠，和她的眼睛连成一片。她的眼睛里也有一大颗露珠，那露珠又分成更小的颗粒，沿着她美丽的脸颊滚落下，颗颗洒上玫瑰花瓣。
然后她便在我的身旁插上了第一珠玫瑰，然后是第二珠。她每插一支，我便数一下。当我数到第三十九的时候，我的全身都已被这些红色的花朵包围。
这些花鲜美无比，酥软无比，芳香无比，又使我全身都酥软起来，芳香起来。最后从我的身上也长出了鲜花，有红色，白色，黄色，还有蓝色。我的指骨等细碎的骨头便扮成花茎，这茎上长出的花同样鲜嫩无比。那些无法变成花茎的肋骨最后化成片片尘埃，洒落满地。
第二年，秋花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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