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阳那条河叫光堵河
文/未名
序:
这是关于现实的故事,也是关于记忆和反思的故事。
所谓现实,指的是我们所生活的空间:我们。
是的,我们。
我和你。
我们共同生活在20世纪的末尾,当然,现在,则早已是一个新的世纪了。这个世纪,已经过去了近20年。
所谓“我们”,就是生活在这个只有几十年的时间段落里,有缘彼此看到过对方那张熟悉脸庞的人——这,是时间的角度。
你和我。
还有一个共同的空间。
这个空间其实很小——地球和太阳系,已经进入了他们那一整天的最后一个时辰。
但这个空间与我们似乎也关系不大。我们最真实的空间,是一间屋子,一个广场,一个开阳。
还有一个贵州?
总之,你和我,在这个时间和这个空间——相同的时空里狭路相逢了。
下面的故事,就是你和我,在这个相同的时空里相遇的故事。如果你不愿意出现在这个时空里,请提前告诉我,我把你撤下。我一旦把你装进去,就撤不出来了。
2008年7月,我重新回到了开阳——这是我的故乡,虽然她不能被称为我的祖籍。
我为什么要回来?
我为什么是从这里出去的?
我为什么出生在这里?
这些试题,如果出现在六月七号的考场里,我想也没有人能考到150分。
我的祖父来自四川(那个地方现在是重庆的地盘),我从未见过他老人家。听父辈们讲他老人家在十来岁的时候,便跟着他的父亲一路漂泊,来到贵州,来到开阳,来到了那条叫做“光堵河”的河边面河而居。
那个时候,辛亥革命还没有到来。根据祖坟上的墓碑,我推算在我的祖父和他的父亲来到开阳定居之后,辛亥革命应该就爆发了。
那条河,现在还流淌在我的家乡。是的,她叫“光堵河”。
小的时候,老人们都叫它“光堵河”,后来我查阅相关资料,才知道这个名称颇为历史悠久,它源于曾经的“黔中道”的“光州”。
直到我们这一代人的儿童时代,这条河仍然静静地流淌着。在他的周围,只有树木和绿色的庄稼,没有游客,没有钢筋混凝土的房屋建筑,也没有水泥马路。
现在,白白的水泥马已经醒目地缠绕在河旁。
这条如此羞涩的河流,她感到呼吸困难了吗?她仍然静静地流淌着,流到香火岩,经美丽的十里画廊,再流进南江大峡谷。
我的童年时代,就是在这美丽的光堵河边度过的。
在我们的童年时代,“退耕还林”这样的政策还没有到来。那个时候,穷得一塌糊涂的我们,作为小孩子,能帮助家里的事情除了放牛,就是砍柴。
对,木柴是农村的主要燃料。每个夏天,放暑假的我们回到家,需要坚持做一个假期的事情就是上山砍柴。我们从光堵河下游的山上,把深山里的柴砍好修理好,然后一棵棵扔到河里,然后用一根根绳子(“够皮树”的皮做的)将一大捆柴捆了,那大捆大捆的柴禾在水上自动漂浮起来。赤身裸体的我们将拉柴禾的绳子挂在肩上,轻轻松松地就把它拉到了家门口。
我们开开心心地把柴禾拉上岸,然后把它分成许多个小捆,再一捆捆分扛到自己的家里。
在岸上,我的小伙伴“狗二”(化名,确有其人)说出了一句在我内心深处永远难忘的一句话:“我们现在活起的,还是好。人如果死了,就看不到天空了……”
那个情景中的我们,是刚刚获胜般回到岸上,正往家里搬运着胜利果实的少年。我们的内心,充满着收获的喜悦。
然而,在那样的情景中,“狗二”说出了那样一句话。
这是“大煞风景”的一句话吗?总之,那个时候,十二三岁的我们,没有任何一个人作出回答。
我们都有一点点愕然,但我们即刻将这个话抛诸脑后了,然后开开心心地扛着战利品回到了家。
每年夏天,我们的院子里的柴禾都会堆得很宽很宽,很高很高。
几年以后,宽阔的光堵河边,那些深山里,再找不到一棵小树木。山上、河边,到处光秃秃一片又一片。那种立体的深深山林和清清溪流转眼间变成一个光光的平面,甚至我们将牛放出去,牛儿都无处藏身。这样的时空转换给人的那种冲击波,多年以后仍然在内心里回荡着。
狗二现在还幸福地生活在我们村子里。当然,他早就结婚生子了。据说他曾经多年找不到老婆,后来碰巧找了一个。这个老婆给他生了孩子,然后又不知去向了。他独自带着孩子生活,孩子自然已长大成人,又成为升级版的“狗二”,开始了他的新的生活。
这是开阳。
这是古典的乡村开阳,是从牂牁国到夜郎国到蛮州再到开州的开阳。
牂牁国杳无音信,夜郎国了无踪影;那些生生不息的生灵来来去去未曾留下半个足迹,光堵河的河水却从远古一直流淌到今天。
一千多年前,那个叫“张籍”的诗人,他笔下的蛮州,他笔下的水,就是今天开阳这个曾经的蛮州,曾经的溪水吗?
蛮州
瘴水蛮中入洞流,人家多住竹棚头。
一山海上无城郭,唯见松牌记象州。